98|秋恋(1 / 4)
南京因着三面拥山,夏季格外漫长, 它的秋天也像是夏天的余韵, 连倒了三次秋伏, 才渐渐地真入秋了。露生早起见庭院里草木上尽结白露, 心中甚觉雅趣, 不梳不洗地披衣回房, 发霜中毫、研露中墨, 就窗下写了一个横条儿:“万物知秋”。
写好了赏玩一回,支棱着睡乱的呆毛,自觉很有扪虱论道的风度,偏金总会煞风景,在床上伸头探脑地鬼叫:“哇,你不刷牙!”
白小爷娇蛮地横他一眼, 拉过一张纸, 在横条下面又写:“猪头不知趣”。
江南佳丽地, 万物有情, 因此知秋。中山路上的梧桐纷落, 是叶知秋,狮子山的碧空里鸿雁掠阵, 是鸟知秋, 芙蓉开在秋江上, 是花知秋,团圞明月照秦淮,是月知秋。这是白露秋月的好时节, 于物是,于人也是。好时节的秋日不是萧瑟,反是橙黄橘绿的绮情,也是山明水净的疏阔。
晚桂初开的时候,露生收到从上海来的信,信封是和制花样,绘着秋天的七草,拆开一看,居然是小四写来的。
露生拿着信笺,脸上情不自禁地姨母笑:“跟着才女就是不一样,这眼光也好了,且不论文字如何,信纸就很漂亮。”再看内容,虽然错字连篇,倒也写得工工整整,露姨妈又赞:“学问也进了——一二三四,写了四张呢!这比上学还强。”
金总简直受不了他的无脑夸:“老子给你写信你净挑我错别字,姓钟的这写的是个屁?双标狗过来领打。”
“你懂得什么?人家只是不会写那个字,你是会写还写错。”露生不理他,展信细看一遍,抿嘴儿又笑:“原看他傻头傻脑的,怕他给李小姐添乱,现在看来是白担心了。”
小四在信里说,印刷厂工作很忙,所以拖到现在才写信来报告。李小姐这里“非常好”,对他也很照顾,自己现在已经学会排铅字了,如果安龙以后要印宣传单,他很有信心负责这项工作。余下也就没有什么别的,祝少爷和小爷“身提建康”。
这封信其实是报喜不报忧。李耀希和她父亲吵翻了,被断绝了所有经济支援,租住的这个地方不仅脏污,也汇集了三教九流的各色人渣。建筑老朽,晚上听得见白蚁和老鼠啮木头的声音,妓|女和烟鬼则像蘑菇似的左一个右一个地冒出来。但这样的混乱也恰合了这间印刷厂大隐于市的需要,是一个混乱里的安全。
这样的环境里,钟小四很快就经历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大冒险。
那天他和李小姐在房间里捡铅字,是李小姐念、钟小四捡——对开四版的小报,能折成豆腐块到处塞的那种,而且是一半插图一般文字,所以小四虽然生疏,有个李小姐指点辅助,捡起来也算得心应手。头一次两人捡了一整天,过后渐渐熟练了,一晚上就能把样板排出来。李小姐笑道:“叫你来真是叫对了,我们俩这么合作,效率还挺高的。”
她口头背着文稿,手上蚀刻油印用的插图蜡纸,全身心地不闲着,这光景其实也是一种惊人的天才的光景。
钟小四没有什么文艺细胞,但听她念的东西,能感觉出跟以前的“雪莱叶芝”都不一样,反复地出现“工人”、“资本家”、“斗争”和“磨洋工”,倒和杜大哥私底下的说话很像。他对这个故事并不很感兴趣,唯有里面捞螃蟹的事情吸引了他,可惜到关键部分就结束了,问李小姐为什么不写完,李小姐笑道:“不是我写的,我这是缩写。”
“缩写?”
“别人写的小说,我把它改成小故事,这样方便刊在报纸上。”李小姐从书堆里翻书给他:“原作被禁了,你有兴趣的话,可以看看。”
小四接来一看,是很薄的一本书,翻了一会儿,不太明白它为什么被禁,再看作者,像日本人的名字,大概又明白它为什么被禁了。他心说日本人原来也做工,都挤在船上捞螃蟹,这还挺可笑的,同时又觉得可惜,因为作者不是李小姐,他也就无法要求她多写一点捞螃蟹的细节。
耀希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,点了烟道:“你家少爷算是资本家里的异类了,他对你们还不错。”
小四不知哪根脑筋短路,脱口而出地说:“你爸爸也是资本家。”
李小姐就把烟蒂咬紧了。
小四这才觉得自己说话没眼色了,想道歉,又斟酌不出合适的发言。不料李小姐夹着烟,很俏丽地一笑:“是呀,我是资本家小姐,所以使唤你这个小工人嘛。”
这话是赌气了,小四更加难为情,讷讷地说:“我自己愿意的。”
李小姐面色稍霁,凑到他脸上问:“啥?”
小四就不肯说了。
两个人墨迹着,忽然有人很响地砸门。开门是那个波兰女人,她一身的酒气,神色慌张,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的话,他把他俩都吓了一跳。
她说完就走,李小姐也不送她,回手就把门关上了。要说钟小四到底是参加过工人运动的孩子,见过大场面,虽然生性害羞,紧急时刻却能心不慌气不短,很冷静地问:“出什么事了?”
李小姐赞许地看他一眼:“巡捕房和审查处要来搜查这里,莱娜的客人里有当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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