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1|神桥(1 / 4)
凡是长年为官的人,说话自带一种郑重其事的气场, 哪怕他说“不好意思我放屁了”, 你也觉得他在说“感谢各位聆听我腹内的衷言”。
石市长, 也不例外。众人见他他凝眸蹙眉, 好认真的表情, 不由得期待地伸长脖子。
石市长语出惊人:“我看, 用昆曲编个小学读本吧。”
石夫人:“……”
露生:“……”
金总:“你酝酿这么久是在玩我啊?”
石市长:“有何不可吗?”
金总崩溃:“你当校长的时候学生没打你吗?”
语出惊人是真的, 问题是计出傻逼。就算是金总这种穿越货也知道戏曲此时乃是九流末业、难登大雅之堂——这时代戏子地位那么差,好人家孩子有下海的吗?俞振飞坚持下海,他爸还纠结了好几年呢。人家上学是好好学习的,就昆曲这些你侬我侬的玩意儿,拿给大学生他也未必肯学,你叫小学生念?家长不咬死你。
石瑛见他脸绿, 故意逗他:“这么严肃做什么?你最近和大学关系甚好, 请几个教授编书, 想来也不是难事。”
金总不高兴了:“算了, 当我没问过。”
露生也有些气馁, 隐隐地有些自取其辱的心酸,将求岳袖子轻轻一牵, 勉力笑道:“石市长也是好心给办法, 至于可行不可行, 咱们回去再斟酌,你还不谢谢人家呢。”
乖得你,委屈成这样还能说软话, 石瑛放声大笑,拉了求岳道:“不是跟你开玩笑,我是说真的。”
这话有戏,二人又看他,唯石夫人弯起眼来笑了。
“这件事没有什么难的,你们是又要搂兔子又要打草,所以迷了眼睛。我叫你编一个小学课本,不是让你真的拿去给娃娃们念,是拿这事做引子,叫社会上发议论——”石瑛拨着火道:“小学生固然读不懂,那中学生、大学生,是否可读?大学院校里既然学习罗密欧、朱丽叶,杜丽娘和柳梦梅是否也可学?叫他们讨论起来,你们也不要慌,讨论来、讨论去,自然有人站在发扬的立场上为你们说话。到时候叫他去你们传习所,一起开开会谈、做做表演,社会上有了话题,自然就不冷落了。”
求岳听得头皮发麻,骚操作啊石市长,拿学生课本炒热度,亏你想得出来,你特么已经领悟炒作营销的真谛了吗?
只是拿学生们的课本当题目,这总感觉有点儿缺德。
——孩子真的可以读这些吗?
露生有些犹豫:“石市长说得极是……但要宣传鼓动,何不直寻大学里的教授呢?学生的课本,乱来恐怕不妥吧。”
“你们既然是要保传承,那就按文化研究的题目来,何必妄自菲薄?”石瑛意味深长地一笑,注目于秋光下微明微暗的炭火,“不是我说话尖酸,国人的性情向来是你要拆房他不肯,你要开窗他就应了——你若只讲开窗,他连门也不给你开!其实在我看来这些传统戏曲,辞藻文雅,立意深远,其中警世诫人、劝恶向善之言,并不逊于国外的莎士比亚、莫里哀,作中学生、大学生的语文读本亦是绰绰有余。只是大学里多有志大才疏的教授,专学洋人研究些无用的东西、写无用的论文,连女人裹脚、苍蝇下蛋他也研究,就是不肯研究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——怎么英国人写个男女殉情,就奉为至宝,我中国人一样的字字珠玑,反而上不得台面?”
好议论!不愧是武大校长!
露生听得神往。
过去赞颂汤大家、李大家,那是梨园里尊重罢了,就是接过传习所的重任,也无非是艺人自尊、不使技艺失传,究竟心中还是有三分卑怯。如今听了这番话,醍醐灌顶,成日地自赞瑰宝,其实怀宝而不知!
又闻石瑛淡淡道:“今天说要学生们念念戏本,你们觉得可笑,其实内子曾和我说过,好文章不在乎出身,或许十几年、几十年后,这些东西还是课文的必选项目呢。”
他陡然想起求岳说的八十年后,心中一阵悸动。
——也许这个“八十年后”,就从此刻始!
石瑛是觉得白露生这个人,真是娇生惯养,从小被金少爷宠得不在乎票房高低,他又天生的才华横溢,恐怕是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挫折,大男人一个居然急哭了——虽然可笑,也确实可爱,这等纯真性情,难怪时人痴狂。只是想想又觉感叹,正所谓国家不幸诗人幸,数十年来中国百业凋零,戏曲倒是东风倒了起西风,苦难里也仍有人在曲乐中寻温柔乡,这真是春鸟不知恨惊心,城破犹唱!
但翻过来想想,他能在金家垂危时坚守不弃,可见有情有义,再者如梅兰芳、程砚秋一干人等,多有济困扶危、号召民心之举动,圣人也说移风易俗、莫善于乐——这一层如果运用得体,倒是政府的一个好喉舌,有时这些红伶说一句话,倒比公文还来得深入人心。更不要说戏曲这东西虽然为前朝轻薄,但如今开明社会,正是需要培养国学精神的时候,与其媚日媚洋,不如将自己的东西捧上台面。因此起初虽觉得金求岳小题大做,转瞬间已经计定了心思,何妨就送金大少一个人情?出主意罢了,好与不好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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